我曾在某油区采油一线工作过八年。
那几年,正是油区大规模滚动开发,油水井井数不断增多;随着人员退休和外调,人越来越少;而当时四化建设还未完成,人力资源未得到充分释放,正是采油队最为忙碌的一段时期。
我们队的油水井管线都是1992年油田建产时开始投入使用的,历经二十多年,管线腐蚀、老化严重,但因油区复杂的工农关系一直得不到更换,造成了我们队穿孔频繁。记忆中,最高纪录是一天内穿孔多达21处。
管线埋在地下,穿了孔,就得挖操作坑来维修,而管线大部分都穿行在田间地头的现状,注定了挖沟机等机械设备指望不上,除非是不能停产的油干线需要采用带压补漏方式,可以协调来挖沟机,其余的都得靠人挖,因而也产生了各种各样让人记忆犹新的记录。
人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像挖坑这种舞锹弄棒的功夫事儿,大刚要是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大刚,大名施文刚,退伍兵,个头不高,但健壮如牛、孔武有力,时任我们队的副队长。
当过兵的人,个人素质和行事风格一眼就能认出来。大刚是我们队唯一一个拥有私人定制铁锹的人,锹头和锹把都由他自己亲自挑选,再用砂轮机开刃、抛光,定期上油、保养,使起来那是相当顺脚,一脚蹬下去,甭管地下有啥茅草根、烂树枝,顺滑如切豆腐般畅快。
好锹配上好身板,大刚挖起坑来是干净利落,也逐渐获得了“人力挖掘机”的荣誉称号。
深
当地针对地势低洼、渍涝严重、土壤盐碱化现象,借鉴基塘农业进行台田建设,开挖鱼池积水发展渔业,同时挖出来的土堆积到田面而抬高地势,降低台田地下水位,从而降低台田地表的盐度,改良产田的效果。因此也造成地势变高,投产时埋深70公分的管线,经过台田建设田面覆土,往往达到两三米深。
那时正是初冬时分一个下午,两点来钟大刚接到了穿孔的报告后,还特意向管线投产时在岗位上的老师傅打听了一下,老师傅凭着回忆说道“那条管线很浅,也就半米来深,你这用不了一顿饭工夫就能挖出来”。
那天晴朗无云、阳光正浓、晒到人身上暖暖活活,正是个干活的好天气,施文刚带着维修班的王福民就去了现场,临走还叮嘱我让电焊工做好准备,他一来电话就让电焊车过去,早干完活别耽误了下班。我在队上一边忙着别的事一边等消息,一直等到四点多,终于接到了电话——“来人”。
当时已快下班,值夜班的同志正在别的现场忙碌,我薅着刚干完活回来还没来得及换工衣的王兵就去了现场。到了现场一看,俩人正坐在地上吭哧吭哧的喘气,旁边是已经挖了一米半深的操作坑,却仍是只见坑底不断向上冒的气,不见管线的踪影,没别的招儿,继续挖!
当深度超过一定程度,是没办法挖一个直上直下的坑的,坑底空间太小,施展不开手脚,于是,先从地面扩大面积,再挖出一层一层的小台阶,一点一点的向下啃,当挖到两米多深时,终于挖到了让人魂牵梦萦的管线,当铁锹铲到铁管线的那一刻,那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仿佛是世间最动听的乐曲。
可是挖到管线还不够,还需要从管线向下挖出半米,电焊工才有干活的空间。一米九的大个儿王兵站在坑底,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人铲起来的土扬不出去,只好从半截挖了个小平台进行二次倒手。一直忙碌到晚上九点多,终于挖出了一个标准的操作坑,此时坑底已近三米。
长
最长的一次,大概挖了二十多米,因为陈家庄油田属于稠油油藏,而原油的粘性与温度直接相关,为了保持产出液温度,在铁质管线外包了一层“黄夹克”进行保温。
油从铁管线渗漏出来,又冲不破“黄夹克”,于是顺着管线外包着的泡沫保温层一直窜,甚至能越过两根管线之间的包箍。
那一次,我们从地面渗出原油的漏点开始挖,挖出管线后,破开保温层,判断一下漏点是在前方还是在后方,然后顺着方向,隔3~4米再挖一坑,再破开保温层,如是往复。
终于挖到第八处,破开黄夹克后,发现原油渗漏的方向发生了改变,才最终确定了实际穿孔点,而此处距离地面的渗油点已有二十多米的距离。
难
最难的一次,当属刚下过雨后,小树林的沙土地里的一次穿孔。干过农活的人都知道,这种渗水能力特别强的土质,挖个小坑下去,周围的土混着水的稀泥就於了过来,动作慢的,挖的还不如於的快。而这种坑又跟水井似的,周边的水不断渗过来,坑底就成了稀泥,一锹下去,抬不动、拔不出,断在这种坑的锹把数不胜数。
那时正是盛夏,白天下了一天的阴雨,刚吃过晚饭,雨过天晴,我们也接到了班站职工发现穿孔的报告。因穿孔位置在小树林深处,车辆进不去,我们一行近十人抬着手提电焊机,扛着铁锹等工具就奔赴了现场,也拉开了一场让人永生难忘的“战斗”经历。
一行人忍受着蚊虫叮咬和密不透风的小树林里的闷热,从傍晚六点一直挖到凌晨十二点,挖了於、於了挖,最终只挖出了平面不到1平方,深度刚刚60公分的小坑,勉强把穿孔点露了出来,见状,只好放弃了补漏换段的打算,先进行了带压补漏恢复生产,待过几天地面晾干后再处理。
苦
那次正是寒冬腊月,晚上9点钟,一条注水干线发生刺漏,我熟悉穿孔地点的地貌,那个位置周边都是台田,任何车辆都靠不上去,所有设备都得人拉肩扛的抬;管线顺着一条台田沟走,高压的水流往往会冲出直径三四米的大坑,光排水就要费半天劲,仅凭着值夜班的几名同志很难完成此项工作。
为了尽快恢复生产,我带着大刚和两名维修班同志连夜向队上赶去,换好工衣、穿上雨鞋,与值夜班的同志们先是把手提电焊机、氧气瓶、乙炔瓶等设备一一搬到穿孔点,然后排水、挖操作坑,等到电焊工进行换段操作时,已是凌晨四点。
寒冬时节,破晓之前,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贴身衣物早就在抬设备、挖操作坑的过程中湿透,寒气搭配上湿气,直接从物理攻击升级为魔法攻击,而穿孔点远离人烟,连处避风取暖的地儿都没有。
被我从家里薅上来的刘涛揣着手、跺着脚、打着冷颤说:“此时此刻,我最羡慕的人竟是在坑底埋头苦干的电焊工,坑里又遮风、又保暖,真自儿呀”。
眼见这么生扛着也不是办法,等焊接完管线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人要是冻透了,这么些设备怎么往外运不说,要是惹场风寒病倒几个,伤的可是职工的身体。
看着身边棉田里老百姓收完棉花遗弃的棉花杆,我们顿时有了主意——抱“柴”取暖。于是,漫天星光下,咧咧寒风中,一群人围绕着一个红彤彤的小火堆,有的烤着冰凉的手和脸,有的伸着腰活动下僵硬的筋骨,有的竟在地上铺层棉杆席地而睡。
“哎呀,有点饿了,早知道从家来的时候,带几个土豆地瓜的烤烤多好”,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这些关于“坑”的回忆,仅仅是石油人工作场景中的一小部分!
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为了保障生产,他们通宵达旦的忙碌!数不清有多少次恶劣天气,他们顶风冒雨恢复生产!数不清有多少个场景,他们咬着牙、鼓着劲,齐心协力完成了一项项艰巨的任务!
正是这一代代平凡的石油人,在这片共和国最年轻的国土上,奉献青春、挥洒汗水,为国家能源安全做出了自己最大的贡献!
林海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