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这是一首大作。
前些天写过一篇“周杰伦有那些后知后觉的好歌”的帖子,当时主推的都是周杰伦写给别人的超级厉害但是超级冷门的作品。
但如果回到周杰伦的身上,我想找一首大家都耳熟能详却不知不觉的超级厉害的作品。
那一定是《烟花易冷》。
我几乎搜遍了全网,几乎没有对这首歌的“惊为天人”的地方的分析,太多太多的都是觉得词写得多么多么好。那么希望今天我跟大家分享之后,大家能后知后觉:这是一首多么了不起的作品。
首先,我要先抛出一个问题:
你认为《烟花易冷》是中国风吗?
先来看一下《烟花易冷》的制作阵容:
03《烟花易冷》
词:方文山
曲:周杰伦
制作人:周杰伦
编曲:黄雨勋
录音师:杨瑞代Gary
录音室:JVR Studio
混音工程:杨大纬录音工作室
《烟花易冷》发行在2010年周杰伦的专辑《跨时代》中,那是周杰伦出道10周年的纪录专辑,“跨时代”的标题也突出了周杰伦想要依然驰骋下一个10年时代的野心。我认为周杰伦在这张专辑中,他真的凭这一首《烟花易冷》跨过了时代。
在2011年金曲奖上:
最佳作曲人-周杰伦-《烟花易冷》
最佳作词人-方文山-《烟花易冷》
这首歌入围了这两个大项。
同时,《烟花易冷》的编曲,是我认为在2014年之前黄雨勋老(da)师(shi)最有灵气,最竭尽心力,最有创意的一首作品。
要解读周杰伦这首《烟花易冷》,一定要拿出来林志炫版本的《烟花易冷》(2013年《我是歌手》第一季 第6期)进行对比。
这不是什么“捧一踩一”、“周杰伦是政治正确”、“唯原唱是瞻”等等,我没空参与歌迷粉丝撕逼,但还是用一句直接明了的话来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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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皆爱林志炫版,懂行才知周杰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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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去说《烟花易冷》的词了:这么多年下来,这首歌的词是写得真的棒,他背后的故事也被广大听众解读得很清楚了。
我重点要说的是那不可一世的曲,和创意灵气碉堡的编曲。首先,上一波《烟花易冷》的简谱,来谈及曲的部分:
我再问一遍,你们真的确定这首歌是中国风么?
众所周知,所谓的中国风歌曲,正是用的是中国的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对应的“12356”来谱曲的。在中国风的五声音阶里本不太会有4、7这两个音。
(P.S.为了防止误导,还是解释一下,我们如今所说的“中国风”是一种刚好和中国传统五音类似的普通流行音乐写法,并不是中国的传统五音音乐(宫商角徵羽),而在中国传统五音中,也并不是就没有4、7两个音的。我们的五声音阶中还有变徵,变宫。简单来说,就是我们常说的“中国风”只是常用12356五个音写的“中国风流行音乐”,跟中国的传统五声音乐是不一样的。)
但是在《烟花易冷》的旋律线中,却大量地出现了“7”这个音,这很不中国风!
五声音阶虽然并不只是中国有,但是对于中国的听众而言它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音阶。因为对于流行音乐而言,你想要把旋律写得流畅好听,最保险最初级也最为省力的方式就是抛弃“4”、“7”这两个音:刚好这就是中国风的基础。
所以在中国风歌曲中,几乎不太用“4”这个音,而“7”这个音也是谨慎少用为妙。流行音乐里,一般大调歌曲居多,在大调音阶中,1是主音,和弦由135这三个音组成。7到1上行是半音,而4到5上行却是全音,虽然4到3是半音,但是这却是下行(上行是往上走,下行是往下走)。
所以在作曲在写旋律,7这个音,基本都是作为承接下一句的高潮的转折音时,当乐句进行到7这个音的时候,听众会下意识的等待,等着乐句继续爬高,等待气势更进一步,等待回到1这个大调的根音,于是一首乐句才完整美满,观众也得到了心里期待的享受。
作曲的人水平到家,7这个音用得漂亮,会是大大提升音乐档次的手法。
很多很多很多的歌曲,经常会在最后重复的一遍副歌中,将旋律升半音,也就是上移一个调。这也是运用了升半音所带来的气势得到提升的手法。
但为什么不太出现4这个音呢?因为4和5之间是全音,往上上行就是如同往前走一大步的步伐,整个音乐色彩都完全不同了。而往下下行呢?到的确是半音回到3了,也在和弦里了。但往下走,那气势就是“落”,而没有“起”所带给人的感觉那么强了。
周杰伦呢?在周杰伦身上,这些乐理上的条条框框却完全成为了他创作的音乐利器。他扎实的古典音乐和声基础,能让他将这些在别人身上太复杂、太难办、太容易搞砸的技术却应用得非常漂亮。(我可没说全世界只有周杰伦能写得出来啊。)
大量地运用7这个音,就是这首《烟花易冷》。那么,周杰伦能不能大量地运用4来写中国风呢?那正是中国风歌曲的“开山之作”《东风破》。
回到《烟花易冷》中,这首歌“很不中国风”的行为,不仅仅是大量运用7这个音的写法,还有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和弦进行。《烟花易冷》具有极为耐听的音乐性,起来源正是因为他全曲那比较复杂的不同寻常的和弦进行。甚至在“斑驳的城门”这一句的“的”字,这首歌的和弦在这里居然用了Bm7这个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乐句中的和弦,而之后过渡到一个E7和弦,这是一个对于“中国风”风格音乐作曲而言彻彻底底“判经离道”的行为。
短短四句乐句,便将起承转合四大要素结合得句句精彩:
“
雨纷纷 旧故里草木深(起)
我听闻 你仍守着孤城(承)
城郊牧笛声 落在那座野村(转)
缘份落地生根是 我们(和)
”
周杰伦将这首歌整体的旋律写得高度统一,段落清晰明了,得益于运用了大量的半音,曲子将《烟花易冷》中的那种萧肃冷清描绘得非常传神,而不同寻常的和弦进行,也将这首歌的耐听度大大提高。
相信我,《烟花易冷》的曲,就算不用任何专门为了营造肃穆的乐器来伴奏,就算不用任何唱将来用人声演唱,甚至就算不用歌词。这首曲,都能将这首歌写得清清楚楚。
下面分享这首曲的纯钢琴版。
https://www.zhihu.com/video/996545554205241344说完了这首歌非常不中国风的曲,那么接下来要说的是那更加不中国风的编曲。
周杰伦版的《烟花易冷》的编曲非常非常厉害,是一首典型的灵气型编曲。
它最为厉害的地方!
就在于!
作为一首中国风歌曲作品。
它的编曲中……
竟然没有一样中国乐器!
竟然……
全都是!
西洋乐器!
如果说,旋律中大量使用7音,和弦进行已经让我震惊这首中国风歌曲判经离道。那么这首歌的编曲,尤其是从前奏一出来,尤其是那个更不该出现在中国风中的旋律小调的#4弹出来的时候……
我就直接跪下来了。
一首中国风的歌曲,前奏居然是吉他的?
《烟花易冷》整首歌的编曲中,主要的三件乐器:吉他、钢琴、架子鼓,全都不是中国的乐器。但是周杰伦却用吉他来表达肃穆,用钢琴来表达冷清。而架子鼓的节奏型,如果你单独把它拎出来去听,也并不是传统的中国风歌曲的节奏型。万万没想到,最中国风的调性,最中国风的质感,却没有用任何一样中国的乐器。
然而这么多年来,这首歌成功地忽悠住了几乎所有观众,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说这首歌不够中国风。
中国风并不是中国传统五声音乐,而是一张极具中国特性的流行音乐,周杰伦是中国风流行音乐的“开山之人”,他和方文山提出了新中国风风格的三古三新理念(“三古三新(古辞赋、古文化、古旋律、新唱法、新编曲、新概念)结合的中国独特乐种”)。然而这一次,在这首《烟花易冷》中,周杰伦却做到了新的编曲手法、新的作曲方式,来打造这一版无人反对的中国风作品。
至少在我看来,这是一种非常大胆的创新,这也使得《烟花易冷》在我心中是完全不同于其他周杰伦的中国风歌曲,也就是说,《烟花易冷》是周杰伦的中国风歌曲里在我心中独成一档的中国风作品。
在周杰伦之后,华语流行乐坛遍地都是“新中国风歌曲”。但是,其中的很多作品是不尽如人意的。
这其中,有一些太过于执着于五声音阶的作品……亦或许是作曲者水平不够,只能写12356的五声旋律。
有一些,是创意的力度过强,过于被技巧和炫技所占据重点,而造成调性完全不中国风的歌曲:这其中就以王力宏最为代表。他的《花田错》、《盖世英雄》、哪怕是最近的《缘分一道桥》,很难让人联想到“这是中国风”,而大多是“这是加入了中国元素的流行音乐”。
有一些,是因为歌手本不是中国人,所以在创作、演唱这些作品的时候,抓不住中国风的调性和氛围感,让人听完之后反而觉得……有些“俗”,例如孙燕姿《眼泪成诗》,林俊杰《醉赤壁》等等等等。
周杰伦也不是没有写过“俗”的中国风歌曲,恰恰就有两首歌,就是他偷懒向市场妥协为写而写的中国风:《兰亭序》和《红尘招待所》。
所以,这些更能体现《烟花易冷》的高贵特色。一首“完全不中国风”的歌曲,却没有人敢说它“不是中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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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为什么要把林志炫的版本拿出来说了么?
因为林志炫的版本把这首歌唱“俗”了。
而这种“俗”恰恰让观众过多关注他们所乐于关注的东西。
比如人声,比如歌词,比如旋律
却几乎把《烟花易冷》的神韵给完全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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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提及林志炫版本之前,还是先回到周杰伦身上,提及“唱”这个环节。
一句话总结就是:“周杰伦尽力了,但是他不适合唱这首歌。”
周杰伦的版本,也就是录音室版本,有两个比较严重的问题。第一,是音色。
周杰伦的唱功其实很好,他最大的缺陷反而不是唱功而是音色:干扁、暗、哑……然而《烟花易冷》步了《花海》的后尘,我也不明白周杰伦到底是偷懒还是他哪来的自信居然就直接把人声丢一轨出来,然后这完完全全地暴露了他音色的缺陷……早期他经常堆一堆的和声来解决这个问题。然而《烟花易冷》第一句一开口出来,他的音色就足以让很多耳朵尖的听众出戏了。
第二个问题,是咬字。
这首歌周杰伦的咬字非常非常糟糕,他过于刻意想要字正腔圆唱得大家都懂,但是咬字却一直不是他的长项。早期他很懂得运用自己的咬字特色来模糊唱词而让人声成为一个乐器融入音乐中,而后期明显就是他偷懒了……却又想让别人听清楚他在唱什么,而造成咬字非常做作。
但偏偏,林志炫的音色和咬字却完全将周的版本给补了回来——而这却又是大众听众最为敏感(难听点说就是唯一能听得懂)的地方。所以一下子,高下立判,大家被林志炫版本的音色和清晰的歌词给完全吸引了。
但是林志炫把周杰伦的曲最为重要的一个特色给丢了:流畅性和连贯性。
因为林志炫把节拍给降下之后变慢了,他一字一顿一抑一挫地唱,就快要变成念歌词了。
怕乐器抢人声?他把乐器缩减到几乎只剩一架钢琴。
怕观众被中国风感动得不够?《烟花易冷》刻意不用中国乐器,他却在间奏拉上一把二胡把人们“喜闻乐见”的元素全给放了回来……
虽然不是谁都可以像林志炫那样唱得那么好
但是这样的改编……我认为任何一个职业编曲人都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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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我心中,有一个评分标准,按照词、曲、编、制(录音+混音)、唱、五个点。
我会这样为《烟花易冷》打分(仅仅代表个人观点……无任何参考价值):
词:10
曲:10
编:8.5
制作:8
唱:7.5
在这个时代,喜欢周杰伦的人很多,喜欢听他的歌的人也很多。
随着近些年来音乐类综艺节目的层出不穷,有许许多多的歌手的翻唱。并不是说原唱就是最好的,或者周杰伦就是完美不能挑战的。
烟花最美的时刻在爆裂着绽放。
可稍纵即逝的美,有值得我们在乎过绚烂过后的冷却吗?
烟花易冷,希望大家不仅仅记得漂亮的那一刻。而也想想,谁来理解那些真正用心做音乐的音乐人的努力。
把眼光从歌词和嗓音唱功中放开吧,放长远些吧。